第九章佳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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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佳人 (第1/3页)记得,“哀江南”里,有这么几句:
山松野草带花桃!
猛抬头,秣陵重到!
残军留废垒,瘦马卧空壕!
城对着夕阳道!
这里的“秣陵”指的是“金陵”。
“建康志”里,有这么一段:
“秣陵县更置凡六,秦改金陵为秣陵,在旧江宁县东南秣陵桥东北,晋太康初,复以建业为秣陵,即今元县……”
当然,这时候的“金陵”,可不是“残军留废垒,瘦马卧空壕”,也不是触目萧条,那么惨!
固然,这时候那六朝金粉,那一片繁华,已成遗迹,可也没有“罢灯船端阳不闹”,“收酒旗重九无聊”!
这时候的“金陵”,可以说是处在一种“小康”状况下。
生意人,永远挖空心思,穷搜枯肠地想办法赚那大把雪花花的银子,也永远会替花钱的大老爷公子哥儿出主意。
曾几何时,有人斥资在那秦淮河畔,兴建几座美轮美奂的豪华酒楼,不惜以斗量金,聘来了南国娇娃,北地胭脂,能歌善舞,色艺双绝的歌伎,以广招徕。
接着,秦淮河中出现了画舫,一艘、两艘……
越来越多,看罢,每当月上柳梢头之际,秦淮河中是灯火点点,软语轻笑阵阵,丝竹、清歌……
令人眼花撩乱,意驰神往,心猿意马地收不住脚。
于是,又有点儿像那六朝繁华时了。
于是,一些温柔乡、销金窟,应运而生。
于是,金陵又热闹了。
热闹归热闹,可是在人们的心目中,这永远赶不上六朝那光辉时代,所以说,这时候的金陵,只称得上小康。
口口 口口 口口
黄昏时分,金陵城永远是对着夕阳道的。
这一天黄昏,暮色刚垂,在那金陵外的夕阳道上,蹄声得得,缓缓地,驰来了一人一骑。
马,通体漆黑发亮,不见一根杂毛,昂首竖尾,神骏异常。
马上,是个身披风氅的黑衣人儿,除了那欺雪赛霜的粉颈与带着几分酡红的娇靥外,一身俱墨。
她,风华绝伦,清丽若仙,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。
美是美,可冷若冰霜,秋水如刃,柳眉凝威,看上一眼,能令人机伶寒懔,目光不敢丝毫随便。
打个譬喻,她就像傲立冰雪中的—株寒梅。
这—人一骑,踏着暮色,消失在金陵城那高大、宏伟的两扇城门内,没多久,便又浴着灯光,出现在城里南大街上。
这时候的金陵城,华灯初上,一片热闹。
尤其是南大街,车水马龙,万头攒动。
没别的,只因为南大街有座酒楼。
瞧!招牌又大又高,好大的口气:“金陵第一楼”!
平心而论,实不为过,金陵第一楼的酒、菜固然闻名,歌伎的姿色、歌艺,也都是这地方的翘楚。
老远地,便听到了那穿楼而出,飘散夜空的喧嚷、嚣叫、鼓掌、喝采声,还有那悦耳的丝竹及美妙歌声。
黑衣人儿螓首微抬,美目投注,看到的,是透明垂帘内的翩舞长袖,鬟影钗光,无限美好的人影儿婆娑。
她皱了皱黛眉,皓腕微振,轻抖缰绳,想拉转坐骑。
本来是,这地方,似乎不太适合一个姑娘家。
无奈,人群如潮水,前挤后拥,由不得她,只有眼睁睁地望着坐骑,一个劲儿往前走。
那一双远山般黛眉,皱得更深,但柔荑已然松了缰绳,任凭坐骑,似乎是莫可奈何地咬了牙,横了心。
转眼之间,到了门口。
生意人热和、殷勤,—名店伙飞步迎了上来,不由分说拉住了辔头,躬身哈腰,满脸堆上了笑:“姑娘,您请,楼上雅座,马儿交给小的好了!”
不容她不离鞍,怎好意思嘛!
刚下地,又一名店伙卜来迎客,一个劲儿地往里让。
姑娘她还有着进门前的片刻犹豫,但旋即,她挑起了两道柳眉,螓首一扬,举步走进了门儿。
进了门,又往楼上让,刚上楼,楼上喧嚣截然而止,一片寂然,内场鸦雀无声,这时候,就是一根针儿掉地,怕也听得见。
无他,一百道目光一齐投射过来,个个目瞪口呆,像中了风,着了魔,那副德性真叫人恼!
丝竹声缀,轻歌停顿,那名歌伎,也瞪大了一双流波妙目,直了眼,她,黯然失色,自惭形秽。
蓦地,黑衣人儿红了娇靥,很快地,红去后跟着又掠上了一层寒霜,秋水如刃,只一轻扫——灵得很,个个一哆嗦,收回了目光,低下了头。
但,却还有一双目光没收回,这双目光,来自楼东隅那角落里,仍然毫无怯意地投射过来。
黑衣人儿可真恼了,瞧人哪有这样瞧的?人家都是一个胆,难不成这人有两个,比别人大?
如刃秋水中,陡射寒芒,含着嗔怒,逼视过去。
哪知,不看还好,这一看,连忙低头,收回目光的,不是那位,而是她,究竟是怕,还是……她也说不上理由。
总之,她觉得心头一震,机怜伶地打了个寒噤是真!
这感觉,可是她平生第一遭见。
她自问,以前不曾有过,绝对不曾有过。
究竟为了什么,这时候,她没工夫想那么多。
她低着头,行向厂那店伙站在那儿等了半天的那副座头,距离东隅没多远。
刚坐下,随即有人扯着嗓子开了口:“喂,小娘儿们,别冷场好不?再不唱大爷可没心情喝酒了,何必发愣呢,不服气这辈子多修修!”
谁敢笑?可是酒客中到底响起了三两声轻笑,这笑声,只有他们各人自己听得到,论起来.胆已不算小!
扯着嗓子说话的,是个掳胳膊卷袖,浓眉大眼,满脸剽悍粗犷色的黑衣大汉,模样儿像凶神,煞气逼人。
于是,丝竹再起,人儿又动了……
刹时间,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景况。
也许由于楼上比外面暖,黑衣人儿那娇靥上的寒霜解了冻,渐渐地趋于自然,自然是自然,可不太平静。
因为,她直觉地感觉到,来自东隅里的那双目光,打从她上了楼那一刹那起,始终就没离开过她。
这惹人心烦使人恼,她挑起了黛眉,想回头去看看,但旋即,不知怎地,她神色一转无限平静,平静得出奇!
黛眉舒展,目光,落在了那且歌且舞的人儿身上。
那且歌且舞的人儿,樱桃绽开,缕缕清音冲口出,此际唱的是:
佳丽地,南朝盛事谁记!山园故国,绕清红鬓鬟对起,
莫愁艇子曾系!
夜深月过女墙东,
想依稀王谢邻里。
……
不俗,竟然是周邦彦的西河,金陵怀古! 黑衣人儿想必是个知音,微倾螓首,娇靥上有了笑意。
这一下,春风解冻,花朵盛放,宛如那东风里的第—枝,难得的很,难得归难得,可没人瞧见。无人,没人敢对她再看一眼。
猛可里,有人拍了桌子,杯盘一跳老高,仍是那名黑衣大汉,他皱着浓眉,满脸不耐烦:“别老是那么软绵绵,文诌诌地好不?大爷我是个硬人物,真倒足了胃口,快换个那个一点的!”
这可难了,那个一点的,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?
敢情,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名堂来。
这一叫,唱歌的人吓白了脸,站在那儿,即窘又尴尬,妙目中含着泪,模样儿楚楚可怜。
谁无怜香惜玉心?可没人敢出大气儿。
煮鹤焚琴,这家伙太煞风景了,黑衣人儿皱了眉,可没怎地!
但,突然一个清朗话声起自那东隅角落里:“怎么,这不好听?”
那黑衣大汉连头也没回,随口答道:“不好听!”
那清朗话声又起:“你不愿意听?”
黑衣大汉浓眉一扬,道:“你这不是废话?愿意听我会叫?”
说得是!好话!
清朗话声忽转冰冷:“那好办,我有个主意!”
黑衣大汉可没多想,道:“什么?”
冰冷话声道:“滚,由哪儿来,回哪儿去!”
好狂的口气!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!
黑衣大汉勃然变色,拍桌子站起,疾转身:“他……”
“娘的”两字尚未出口,迎面碰上一双冰冷、犀利,一如冷电,森寒慑人的目光,他机伶一颤,咽了话,借势摆手:“好,好,好,你阁下说得对,谁不愿意听谁走,喂,小娘儿们,有人愿意听,唱你的吧!”
谁说他是粗人,浑人?倒挺知机,挺机灵的!
他自己明白他是被什么吓住了!可是别人不明白!
人都好奇,全楼的目光,立即投向了东隅要看看东隅里到底坐着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!
黑衣人儿也想着,但由于女儿家的矜持,她却没有回头去看,她知道是谁,心眼儿里已经猜着了八分!
听那口气,东隅里的那位也不善,怎么碰上的都是煞星凶神一般的人物?她,皱了皱眉,低下了头。
适时,又听那黑衣大汉叫道:“伙计,算帐!”
一名店伙应声跑了过来,躬身哈腰,满脸堆了笑,算了算,道:“这位爷,共是一两三分!”
天,他吃得可真不少!
黑衣大汉没在意,面色不改,道:“行,不管多少,记在甄三爷帐上!”
原来如此,是慷他人之慨,难怪大方!
店伙一怔,道:“您爷是……”
黑衣大汉一眨眼,道:“甄三爷的朋友,怎么,不行?”
店伙一哆嗦,连忙陪了笑:“这是什么话,您爷既是甄三爷的朋友,那还有什么说的,没问题,小意思,您爷请便吧!”
看来,甄三爷来头不小!
黑衣大汉脸上有了笑容,抹抹嘴,刚要走。
突然,东隅里一声冷喝:“站住!”
黑衣大汉知道是谁,可真听话,转回头,道:“朋友,是你叫我?”
冰冷话声说道:“不错!”
黑衣大汉道:“你朋友有什么指教?”
冰冷话声道:“我有话问你!”
黑衣大汉道:“朋友有话只管说,我知无不言!”
简直前后判若两人!
冰冷话声笑了,是冷笑:“那最好不过,要不然……”
要不然如何,他没说,可是黑衣大汉却打心底里冒寒气。
顿了顿,冰冷话声突做此问:“你跟那姓甄的,是朋友?”
黑衣大汉很机灵,忙道:“谈不上朋友,认识!”
“是么?”东隅里,响起了冷笑:“你刚才怎么说的?”
要命,早知如此,当初说什么也不该提那两个字!
黑衣大汉凶睛一眨,笑了,笑得好窘:“朋友,彼此都是江湖上混的,你知道,那是,咳!咳!”
干咳了两声,没了下文。
在座谁都明白,那一句,接下去该是骗顿饭吃。
于是,酒客中起了一阵窃笑!
你笑你的,黑衣大汉他不在乎,脸都不红,想必是老于此道,不是初次了。
适时,东隅里冷笑又起:“那么,该多少,给人家!”
“这……”
黑衣大汉将头连点,笑起好尴尬:“该,该,我给,我给,一个不少……”
说着,探怀摸出一块碎银,顺手丢在桌上,回顾店伙,摆摆手,又是—副大老爷神态:“拿去,别找了,多了的赏你了!”
多了的,亏他好意思说出口,秤秤,那锭碎银最多也不过一两三四分,能多多少?
但是,不管怎么说,多一分也是钱,总算有了赏头,店伙他也得躬身哈腰,满脸堆笑地照样称谢。店伙去后,黑衣大汉一抱拳,笑道:“朋友,现在该行了吧!”
按说,该行了!
岂料——
冰冷话声的回答,出人意料:“不行!”
得放手时便放手,能饶人处且饶人,岂非找碴儿?
黑衣大汉脸色一变,强笑说道:“朋友,路要让一步,味须减三分……”
说得是,本想无赖吃白饭,如今低了头,给了钱,还要怎样?
冰冷话声冷笑一声,截了口:“你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?”
黑衣大汉脸色又复一变,道:“朋友,光棍眼里该揉不进砂子,这话怎么说?”
“不怎么说!”冰冷话声道:“你告诉我,姓甄的现在何处?”
黑衣大汉笑了:“这容易,金陵城朋友谁打听,谁不知道甄三爷住在庙后街?朋友,庙后街那一片广宅大院就是!”
对庙后街是有那么一片广宅大院,金陵城的首富巨绅甄三爷就住在那儿,这谁都知道。
冰冷话声冷笑说道:“这我知道,也早去过了!”
黑衣大汉笑道:“那朋友还问个什么劲儿?”
冰冷话声道:“前后门皆落了锁,他不在……”
黑衣大汉笑道:“那想必是甄三爷出去了,朋友去得不巧……”
冰冷话声冷哼说道:“姓甄的是金陵首富?”
黑衣大汉道:“不错,金陵城的三岁孩童都知道!”
冰冷话声道:“首富家中,应该仆从如云!”
“那当然!”
黑衣大汉挑起了浓眉,模样儿好不得意,生似那仆从如云的首富是他,一点头,道:“甄三爷的仆从、丫环,不下百人!”
冰冷话声道:“那么,何必落锁,他出去了,家中该还有别人!”
这话不错,姓甄的出去了,家里还有那如云的仆从,总该有个看家的,也该有个应门的。
黑衣大汉一怔,旋即强笑说道:“那一一也有可能甄三爷出了远门了!”
冰冷话声冷哼说道:“你敢欺我?”
黑衣大汉脸色一变,道:“朋友,我可犯不着,甄三爷他在不在家,上哪儿去了,我也管不着,我就事理猜测,欺你干什么?”
会说话,也说得对,是理!
东隅里那人,该哑了口。
谁知,他还有话说,冷哼一声,道:“不错,犯不着,也管不着,吃几年闲饭,哪犯得着替他守口如瓶,忠心不二地卖命,身为下人一等的奴才角色,怎管得了主子,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?”
黑衣大汉身形震动,一哆嗦,笑道:“朋友知道我最好,既知道我,就该知道我仅只到甄三爷府中走过两趟,认识,不过是普通朋友!”
冰冷话声冷笑说道:“倒挺会撒赖,也推得一干二净,可惜不是这么回事!”
黑衣大汉淡笑道:“那么,朋友以为……”
冰冷话声截口说道:“你是姓甄的家中护院!”
黑衣大汉脸色一变,哈哈笑道:“朋友,你高抬我了,甄三爷府中哪有我容身之地?甄三爷可都是礼聘江湖上的一流好手,像我这种稀松庄稼把式……”
冰冷话声截口说道:“‘黑煞神’乌良,当年可也是独霸一方、响当当的人物!”
黑衣大汉一怔,但怔得有点做作,道:“朋友,谁是黑煞神乌良?”
冰冷话声冷笑说道:“你不知道?”
“听说过,久仰大名!”黑衣大汉道:“只恨无缘识荆,早想拜见!”
冰冷话声道:“那你又把自己抬得太高了!”
黑衣大汉神情一震,道:“朋友,怎么说?”
冰冷话声益显冰冷,道:“没骨气的东西,我真不知当年你是怎么扬名称霸的,乌良,我没工夫跟你多罗啸,也不想在这儿惊世骇俗,你答我一句,想不想活着下楼?”
好煞气!那黑衣人儿静听至此,一双黛眉又为之一皱。
黑衣大汉脸色大变,机伶一颤,点头大笑:“再不承认,那显得小气,也让人笑话,朋友,你眼力不差,我正是乌良,不过,这‘黑煞神’三字,那是当年朋友们的抬爱,如今可久已不用,好汉不提当年勇……”
冰冷话声截口说道:“识时务,知进退,好汉也不吃眼前亏!”
乌良浓眉一轩,猛一点头,接口道:“对,蚂蚁尚且偷生,何况我这不跛不瞎,完整无缺的人!好死不如歹活,吃饱了,喝足了,我自然愿意怎么来,怎么去!”
敢情,他赖了,的确是没骨气!
黑衣人儿投以怜悯之一瞥,那只是怜悯。
冰冷话声冷笑说道:“那么,你答我问话!”
乌良一仰头,毅然说道:“问吧,我知无不言!”
冰冷话声道:“只怕你是知而不言!”
乌良目中异采一闪,不知是惊,抑是怒,道:“朋友要是信不过我,我奉劝你最好别问!”
“好话!”冰冷话声冷笑说道:“答我第一问,姓甄的迁居金陵多久了?”
乌良道:“甄三爷世居金陵,没有什么迁居不迁居!”
“是么?”冰冷话声问了这么一句。
乌良道:“我还是那句话,金陵城中,朋友不妨试着打听!”
冰冷话声道:“我打听过了!”
乌良道:“那朋友就该知道我所言不虚!”
冰冷话声冷笑说道:“一派假话!”
乌良一震,道:“朋友,怎么说?”
冰冷话声道:“姓甄的是十八年前才迁来金陵的!”
乌良脸色一变,但刹那间又恢复正常,道:“那么,朋友,你问错了人了!”
冰冷话声道:“怎么?”
乌良道:“道听途说,街头巷尾之言,何足为凭?”
冰冷话声冷笑说道:“那么,你要我怎么打听?”
不错,所谓打听,无非是在那街头巷尾,既不是为凭,那还要怎么打听呢,话可全让他一个人说了!
乌良一怔,干咳了—声,道:“这……朋友你该找对了人!”
“找谁?”冰冷话声道:“难不成打听姓甄的,要登他甄府之门?”
那是笑话,没这么打听的!
乌良却点头说道:“该这样,自己的事,没有比自家人知道得更清楚的!”
可是蛮有理!
东隅里那人,似乎不愿深究,冷冷一笑,又冰冷的说道:“姓甄的,他本来姓什么?”
满楼一怔,乌良笑了,可笑得不自然:“朋友这话问得好笑,姓氏传自祖宗……”
冰冷话声截口说道:“只可惜他大逆不道,改了姓!”
乌良笑道:“朋友是说,甄三爷他原来不姓甄?”
冰冷话声说道:“不姓甄!”
乌良笑得更厉害,道:“难不成,甄三爷他原来姓贾(假)?”
说得是,不姓甄(真),那八成儿姓贾(假)!
冰冷话声道:“一点不错,说起来,他该姓贾!”
满座的酒客可都不明白是哪个贾字,想笑,但没敢笑。
黑衣人儿是黛眉轻皱,看样子,她根本没想笑。
乌良脸色一变,笑了,是大笑:“朋友真会说笑话,甄三爷倒成了贾三爷……”
“是不是笑话,你自己明白!”冰冷话声冷哼说道:“我还有更令你心惊的!”
乌良笑声倏住道:“什么?”
冰冷话声道:“那原该姓贾,如今却改头换面姓了甄的你那主子,当年也是个声名赫赫、威风八面的武林人物!”
乌良神情猛震,却再度大笑:“朋友,够了,笑话该适可而止……”
冰冷话声截口说道:“我没那么好心情跟你说笑!”
乌良笑声一停,抬手环指,道:“朋友不妨问问在座诸君,凡是金陵本地的,只怕没有一个不知道甄三爷世代书香……”
冰冷话声道:“那是他手法高明,一手掩尽了金陵人耳目!”
乌良双手一摊,耸耸肩,一副没奈何的神态,摇头苦笑:“朋友一定要这么说,我也没有办法,不过……”
顿了顿,笑接道:“甄三爷当年要真个是声名赫赫、威风八面的武林人、江湖客,只怕如今在下我就无法在他府中混吃上这碗饭了!”
说得是,那还养护院干什么?
冰冷话声冷哼说道:“这就是掩尽金陵人耳目法之高明所在,处在这年头,一个有钱人家,要是不养护院,那令人动疑!”
乌良又摊摊手,耸耸肩,道:“我仍是那句话,朋友一定要这么说,我没有办法,只要在座诸君,金陵本地人明白就行了!”
酒客中,有几个微微点了头,八成儿他们是金陵本地人!
冰冷话声冷笑说道:“你很会撒赖,要知道,那没有用,不是武林中人,不会了解武林中事,也不会管武林事,金陵本地人能明白什么?只怕他们怎么也不会明白,姓甄的是当年血盟十友中的‘毒手天尊’贾玉丰,更不会明白他之所以改头换面姓了甄,是为了避仇!”
黑衣人儿神情一震,美目中陡闪惊喜光采,娇靥上的表情,难以言喻,想回过螓首望向东隅,但刚转了一半,又转了回来,刹那间,娇眉上又异容尽敛,一片平静,无如,那一双清澈、深邃的美目,却仍难掩心中的激动。
不知她何以会如此,这恐怕要问她自己了!
再看乌良,他摇头苦笑,没说话,可是,神色中却有着极度的惊恐、不安,一双凶睛乱转,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!
月听东隅角落里响起一声冷哼:“在我面前,别想打歪主意,我说过,不说出贾玉丰现在何处,你就别想活着下楼!”
乌良浓眉一挑,目中陡现凶光:“真人面前说不了假话,朋友既然看穿了甄三爷,我也不愿再替他隐瞒,不妨打开天窗,朋友是……”
满楼一阵骚动!
世代书香的豪门巨富甄三爷,当年竟是威名赫赫的武林人物,而且不姓甄,姓贾,是为了避仇,这消息够惊人的!
冰冷话声冷笑说道:“你到底承认了,你问我是谁?”
乌良毅然点头,可是有点提心吊胆:“不错!”
冰冷话声道:“他该告诉了你,他躲的就是我!”
乌良脸上失了色,往后退了一步:“他躲的是两女一男,还有两个不知男女的少年,你朋友是这五位中的哪一位?”
胆子不小,他还敢问个清楚。
冰冷话声道:“我可以告诉你,男的,少年!”
少年人比老年人更可怕!
乌良面无人色,骇然失声:“那么你是慕容……”
冰冷话声冷哼了一声:“你敢!”
乌良机伶一颤,住了口,突然腾身飞射,他想穿窗出楼而遁,适时,东隅角落里又传冷哼。
未见任何异动,乌良一个已然穿出窗外的高大身形,似遇无形吸力,忽地倒飞而回,砰然一声摔了下来。
无巧不巧正好砸在他原先的那副座头上,立时杯盘倒翻,酒菜四溅,一片狼藉,不堪入目!
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,看来要闹人命,溅上酒汁菜汤不要紧,唯恐再溅上一身血。
一时间,全楼大乱,酒客们纷纷站起,要走。
就在此时,东隅角落里站起个人,是个俊美绝伦的黑衣少年,他目闪威棱,眉挑凶煞,挥手轻喝:“别动!”
顿时一片寂然,鸦雀无声,还真灵,再没一个敢动。
黑衣少年淡然一笑,遥遥指向倒卧狼藉中的乌良,道:“我找的是他,跟诸位无关,诸位要想留下的,只管放心吃喝,要走的,轻一点,慢一点,谁碰破一个杯子我找谁!”
这一来,谁还敢争先恐后没命的乱跑?
一个个白着脸,抖着腿,浑身打着哆嗦,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座头,一步步地往楼梯口捱去。
适时,黑衣少年又说了话:“诸位,打扰酒兴,至感不安,我提醒一句,别忘了付帐!”
看不出,他倒想得蛮周到。
黑衣人儿笑了,笑得虽极轻微,却很明朗。
酒客不敢不听,一个个乖乖地付了帐,下了楼。
除了乌良砸坏的那副座头外,其余的,不但一丝无损,而且酒钱一个不少,这该是不幸中的大幸!
帐房跟店伙这才暗暗吁了一口气,捏了一把冷汗,乘机把那位吓呆了的唱歌人儿,扶进了楼后。
“愿留下的,只管放心吃喝”,他这话等于白说,转眼问,满楼空空,酒客们走了个一干二净,不,不能说一干二净,还有一位。
是那位黑衣人儿,她没走,是唯—的例外。
她皓腕半抬,拿着一副竹箸,在轻轻翻弄着面前小碟中的几味卤菜,根本就像个没事人儿一般!
当黑衣少年一双犀利目光,落向她那无限美好的背影上时,脸上的笑容凝住了,代之而起的是无限讶异!
高傲的性格,使他不打算开口,无如,眼前这出奇的情形,却使他忍不住,他挑了桃眉,犹豫着说了话:“这位姑娘,你,你不走?”
姑娘听若无闻,没理他。
这可是他平生仅遇。第一个没立即答他问话的人!
黑衣少年目中寒芒一闪,但倏又敛去威态,二次发话:“姑娘,我是对姑娘说话!”
黑农人儿没回头,却总算开了口:“我知道,除了地上的这位,这儿已没有第二个酒客!”
话声,好甜,好美,直如仙乐传自九霄!
其实,她该说这儿没第二个姑娘家。
黑衣少年一咳道:“那么,姑娘该答我问话!”
声音竟有点颤抖,为什么?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黑衣人儿仍没回头,淡淡说道:“答什么?”
这岂非明知故问?难不成她没听见?
黑衣少年皱了皱眉,道:“姑娘为什么不走?”
黑衣人儿道:“我非回答不可么?”
这……
黑衣少年一怔,随即说道:“自无不可,答不答在姑娘,我不敢强人所难!”
说完,径自转向乌良。
显然,找了没趣,碰了一鼻子灰,他想结束这段接下去必然不会愉快的谈话,他忍了!
岂料,姑娘她却不愿就此算了。 黑衣人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:“我为什么要走?”
是啊?人家为什么要走?
黑衣少年又一怔,道:“不为什么,走不走但凭姑娘!”
虽然接了话,可仍没有说下去的意思。
无如,姑娘她仍不愿放松,她道:“那你为什么要问?”
对啊!既然走不走随人家,问个怎地?
黑衣少年又一怔,道:“满楼酒客都走了,独姑娘未走,我是,我是……”
是什么,他吞吐了大半天,没能说上来。
黑衣人儿代他接了下去,道:“是什么?是奇怪?还是不信我有这么大的胆?”
该两者都有点儿。
黑衣少年道:“我是奇怪……”
黑衣人儿截了口:“没什么好奇怪的,别把女孩儿家都看成那么胆小,有时候,某些地方,她们能愧煞须眉!”
有理,古往今来,例子比比皆是,不胜枚举。
黑衣少年陡挑双眉,但目光一触那无限美好的背影,那一头乌油油的秀发,他又忍住了。
黑衣人儿却步步进逼:“再说,武林中本来就是一个难免厮杀,动辄流血的世界,这种场面,我见过不在少数,听过也不在少数,没什么了不起的!”
这敢情好,原来她根本不在乎!
黑衣少年笑了,是无可奈何的笑,笑了笑,转过了身。
岂料,黑衣人儿又进逼一句:“何况,‘愿留下的,只管放心吃喝’,这话是你阁下说的,你问我为何不走,岂非问得太以多余?”
不错,这话是他自己说的。
黑衣少年那冰冷的玉脸上,倏地掠上一片飞红,霍然转身,陡挑双眉,目中怒闪寒芒。
但,只一眼,他又威态尽敛,煞气俱消,略一沉默,道:“姑娘,女孩儿家不该那么厉害,那么得理不饶人……”
“那么!”黑衣人儿又截了口,道:“你承认理缺了?”
黑衣少年挑了挑眉,毅然说道:“承认就承认,我不是不讲理的人!”
“既讲理就好办!”黑衣人儿淡淡说道:“女孩儿家不该这么厉害,不该那么得理不饶人,听阁下语气,似乎认为男人家就该,是么?”
黑衣少年一怔,道:“我没那么说!”
“没这么说就好!”黑衣人儿道:“以后说话当心点,别把男人家看得太了不起了!”
这句话带着点儿教训口吻。
黑衣少年他几曾听过谁的这种话?但是,他竟听了这位甫自邂逅,犹不知姓名的黑衣人儿的。不知道为了什么,这,令人难懂。
他摇了摇头,又转身走向乌良,
黑衣人儿这回没有说话。
黑衣少年接近五尺住步,只一抬掌,地上乌良倒飞入手,手一松,砰然一声又把他摔落楼板上。
敢情,他是拿乌良出气!
乌良是早巳软了半截,吓瘫了,碰到了这位煞星,他知道会有如何的后果,至此,他才闷哼了一声。
黑衣少年冷冷一笑道:“乌良,我没工夫跟你多罗嗦,我仍是那句话,不说出贾玉丰躲往何处,你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金陵第一楼!”
乌良面无人色,嗫嚅道:“少侠,我可只是给甄三爷看家的……”
仍是“甄”三爷。显然,他一时改不过口来。
黑衣少年冷笑说道:“我知道,他不会不要这得来不易的产业!既留下你看家,临走时,不会不告诉你他上哪儿去了!”
乌良摇了摇头,一副可怜相:“乌良不敢欺骗少侠,甄三爷委实没有……”
黑衣少年冷然说道:“他留下你,只是为了看家么?”
乌良点了点头。
黑衣少年冷哼一声,道:“恐怕另外还交给你一项使命,要你随时注意他几个仇家,什么时候寻上门来吧?”
乌良机伶一颤,连忙摇头说道:“少侠,乌良何来天胆,这冤枉……”
黑衣少年又一声冷哼,道:“你当真不知道?”
乌良点头如捣蒜,道:“乌良当真不知道!”
黑衣少年冷冷一笑,道:“那么,一旦有了什么事儿,你如何跟他联络,通风报信,你又找谁?”
乌良一震,尚未答话。
黑衣少年玉面一沉,厉声道:“我再提醒你一句,既落在我手中,你自己明白会有什么后果,要想活命,最好别逞英雄、充硬汉,你既是武林中人,就该听说过‘一指搜魂’、‘万蚁啮心’这两种霸道手法,我言尽于此,你说是不说?”
“一指搜魂”、“万蚁啮心”,凡是武林中人,没有不知道的,黑煞神当年也曾独霸一方,功力不俗,怎会没听说过。
别说是血肉之躯的人,就是铁打金刚,铜铸罗汉,也经受不住那片刻煎熬。
乌良魂飞魄散,心腿欲裂,却垂首不语。
黑衣少年唇边浮现一丝令人寒栗的冷酷笑意:“乌良你是聋了,还是哑了?”
乌良仍低着头,不说话。
黑衣少年陡挑双眉,目中暴射寒芒,冷冷一笑道:“好一副硬骨头,我倒要看看你是铁打的金刚,还是铜铸的罗汉!”
话落,一指点下。
黑衣人儿稳坐不动,连头都没回。
乌良猛然抬头,骏极失声惊呼:“少侠手下留情……”
黑衣人儿突然一声冷笑。
黑衣少年沉腕收指,闻冷笑—-怔,抬眼凝住:“姑娘冷笑什么?”
黑衣人儿仍没回头,淡淡说道:“这就是大男人!”
不错,没骨气,的确替昂藏七尺的须眉男子丢人!
黑衣少年陡挑双眉,扬掌就要劈下。
“杀不得!”黑衣人儿适又淡喝:“杀了他,你就别想再找那要找的人了!”
黑衣少年一震收手,简直哭笑不得:“闹下……”
“怎么?”黑衣人儿似乎永远不让他多说,截口说道:“我笑他关阁下什么事?天下的昂藏须眉男子汉,可不一定就是你,我可也没要你杀他!”
敢情,又是一个钉子!
黑衣少年挑了挑眉,一语不发,转注乌良。
乌良机伶一颤,倏然恪笑:“秦淮河中,有艘特大楼船……”
黑衣少年勃然变色,厉叱况道:“匹夫,死在眼前,你还敢……”
黑衣人儿突然插了一句:“你怎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?”
不错,这谁也不能断言。
黑衣少年一怔住口,转望那无限美好的背影,红着肪,冷笑说道:“好,难不成你知道他说的是实话?”
黑衣人儿答得好:“我不知道,你何妨再问问他。”
黑衣少年冷哼一声,收回目光。
乌良没等他开口,已又惨笑道:“实话,我是说了,少侠不信,我莫可奈何!”
黑衣少年又挑了挑眉,目光又投向了姑娘,冷冷说道:“这就能证明他说的是实话?”
黑衣人儿道:“你在跟谁说话?”
黑衣少年道:“你说得好,除了乌良,此处已没别的酒客!”
“好没规矩!”黑农人儿轻叱说道:“对人说话,连个称呼都没有么?”
黑衣少年一张玉面涨得通红,无辞以对。
本来是,失礼的是他,没理的也是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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