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花神》(人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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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花神》(人妖) (第1/3页)牡丹为花中之王,北地最多,花有五色、千叶、重楼之异,以黄紫者为最。八月十五是牡丹生日,洛下名园有牡丹数千本者,每岁盛开,主人辄置酒延宾,若遇风日晴和,花忽盘旋翔舞,香馥一场,此乃花神至也,主人必起具酒脯罗拜于花前,移时始定,岁以为常。……正黄色十一品。御衣黄,千叶,似黄葵。
——引自清·陈淏子著《花镜·卷三·花木类》
四百年灰飞烟灭,四百年时间消殆如指间银沙,被握起,又落下,淌在萋萋芳草间,固守我的长眠。我在黑暗窒息的地底,缅怀着我的生平。冰河洗剑,银鸢踏月,一切都被时间践踏地支离破碎,空余一盏心灯在黑漆漆的棺材中,我永不消散的灵魂。
玉琀蝉压在舌底,几百年了依旧冰凉地沁脾,我早已没有了让它温润的体热,只是由它禁锢着我的灵魂,四百年如一日。我始终不愿意离去,就算是被封锁在没有空气没有阳光的墓室里,被钉死在漆黑如甬长过道的棺材里。我不需要空气,不需要阳光,我只消在这里休息,几百年了也不愿离去。
我听见墓室外面虫鸣的声音,阳光应该很灿烂,我甚至能听见外面花朵疯狂的生长发出的细微挣扎的声音,那是我四百年前播下的种子啊。芍药,剑兰,月季,玫瑰,辛夷……应该是万紫千红的世界啊!然而我这下面却冰冷孤寂得很,甚至很长时间才能听点一滴水珠落下,那些水珠年复一年的落下,堆积成一道道锥形的钟乳。我躺在棺材里看不到,可我确确实实可以感觉到。
天授一年冬,武皇心血来潮,要在寒冬赏百花,众花伶惶恐而至,悉心照料,终于腊月,百花齐放,新艳相角。腊梅清冷,月季新纯,剑兰傲骨……就连一载一瞥的优昙也吐蕊。惟独花冠牡丹,孤枝零叶,在百花间黯然失色。武皇大怒,罪罚于花伶银月,将一人一花逐出西京长安,放逐至东都洛阳。牡丹既到洛水,忽吐嫩蕊,一夜间齐齐开放,锦似云霞。武皇听闻,复大怒,焚牡丹于洛水边上,一时间,喧喧洛阳,竟成花冢。
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,是有人在拨弄墓门前的长草,哗啦啦。是有人找来了?四百年的安宁居然就要被人打破了。我放松了四百年的心弦一下子似乎紧绷起来,在那弦上架一粒水石,时时刻刻准备将它发出去,袭击那个破坏安宁的罪人。轰轰的声音,是墓门被推开了,浓浓的青草味弥漫进来,湮没这地底下四百年腐朽的霉味。轻轻的脚步声,行行顿顿,在穿越了所有的墓室之后,人的呼吸的味道越近了,均匀而有频率。我很惊讶在发现了埋藏四百年宝藏的古墓后,这个人还能如此镇定,脚步仍然是轻轻的,一步一步,迈到棺木前,我提一口气,突然,在死去四百年后发现已经不在需要氧气了,于是扣紧手指,随时准备扑上去掐那人的颈脖。
棺材盖被重重的挪开,轰隆一声砸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,升腾起一阵烟尘。四百年的朽味,在潮湿的墓穴中趋散开来,令人作呕。我感觉到了人的体温,他就站在我旁边,平扶着棺材的边缘,把头俯下来端详我四百年不变的容颜。我依旧闭着眼睛,和任何瞑目死去的人一样,面庞是平和安详的,可我死去的时候痛苦万分,鸠毒化作千万只细小的虫子,侵噬着我每一寸的肌体内脏,生不如死,我本不该瞑目。那个盗墓者的头低得很下,垂下的发丝扫过我的脸颊,我一动不动。他就这么端详着,端详着,就像在端详庙里的菩萨。我将眼睛睁开,与那个沉溺的人对视,他仍盯着我看,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眼睛睁开了,直到知道我抽动嘴笑一笑,他才猛的一惊,本能的抬起身子向后靠去,可是已经来不及了。他的脖子被我牢牢的掐住,我坐了起来,伸着四百年未见阳光的苍白的胳膊,死去的皮肤下没有血液流动,但是仍然有感觉存在,甚至比任何一个“人”都要大力得多。
我就这么掐着他,看他眉头紧锁脸色发紫痛苦万分的样子,可他居然没伸手来掰我的手指,任由我至他于死地,眼睛里是一望无边的死寂。看他脸色渐渐青紫,嘴巴也微微的张开了,我知道,地狱之门正为他敞开着。将死时是个很痛苦的过程,四百年前我就体会过,那种窒息的感觉只会让你期盼这个过程尽早的结束。我看着他清癯的弥留的脸,突然把手一松,任由他跌到在地上。
我从棺材里站起来,白色的尸袍扫过楠木的边缘,抖了起来。我跨出棺材,第一次在这个清醒的沉睡了四百年的墓穴里来回走动。百年沉积的霉味,滴水而成的钟乳,以及百十箱陪葬的器物,一切熟悉至极又陌生万分。我走回到棺材边,盯着地上的不速之客,青色的衣袍,苍白的容颜,我突然对他产生一种无限的依赖。看他手旁落下的一个纸包,零零落落的滚出粒粒的花籽,原来他是在上面播种的那个人。我拾一颗起来,放在指间来回撮着,看到那个人微微的睁开眼睛,直至他万万不可相信的坐起来,一言不发看着我。我揩掉手上的粉末,站起来拍拍衣服,对他说:“带我走。”
大周延载年上元,武皇亲驾洛阳,乌纱布衣俱出城三十里相迎。见十里长龙,浩浩荡荡。城内百花,一时齐放,唯不见牡丹芳踪。武皇悻悻,牵引旧怒。濒临洛水,见茸茸芦苇,岸上草庐,鲜花围绕,众星拱月般护其间棵棵枯枝,并一女俯首而跪,娥眉凤眼,举止不卑不亢,有宠辱不惊之气。武皇端视其面,视其甚久,与其数语,众人皆不知其意。
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,河面上的风吹得芦苇一荡一荡,扬起芦花阵阵,也飘起她冠上的锦带。她看着我,如同审视一个多年不见天日的犯人。“这些枯枝烂叶都是些什么?”她问我。“那是花。陛下。”我低着头,回答她。“哦?”她踱起步来,将信将疑,“这些真个是花?也罢,就当它们是吧。那么你说说,这些都是些什么花?”她对我说。“回陛下,这些是牡丹。”我回答她,我不能不回答她,她是居高临下众人皆惧的皇帝。她眼色稍变,又说:“牡丹?这些怎么会是牡丹?”语气里有着不难察觉的摈弃,“长安的牡丹是怎么样的?你以为只有你见过吗?银月?”我将头抬起,看着她华贵的锦袍,上面刺绣着尊龙,说:“不敢。陛下自怒焚牡丹于洛水,它们便永这样了。”我看见一丝愠怒在她脸上一闪即逝,说:“要真是牡丹,那么,你就让它们再开一次,让我瞧瞧。”她的语气是平静的,向她一贯来所表现出的那种临危不惧的气魄,所以她才得以压制住朝廷的芸芸众臣,然而我却对她不屑一顾,不温不火的对她说:“未到花开时,陛下。”“我会在洛阳等着,等着你的牡丹吐蕊。”她抬着肩膀走出去,像进来时那般高贵,她留下一句话:“你有这个能耐,银月。记住,七天为限。”
还是浩浩荡荡,那一行人,金碧辉煌的驾车,晷牌,愈行渐远,惟独我的牡丹,枯枝零叶,在春华时分仍旧孤单。它们不会开放。
我步履轻盈的跟在他身后,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,轻拂着尘封的石板路。他走得很慢,并且从不回头。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恐惧,毕竟,我是个行尸走肉的躯壳,是个亡灵,而他是个人。我跟在他清瘦的身影后边,看他一步一步迈上台阶,直至阳光在他的青衫周围映出一个光圈,我才不由停了下来,百年未见过的阳光,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,毫不留情的刺痛我的眼睛。我于是抬起手,用袖子遮住了那光线。他也停了下来,第一次回过头来看我,眼神里似乎少了一些死寂,但仍旧落寞。他说:“我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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