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百三十章 手里拿着锤,看谁都是钉子

    第九百三十章 手里拿着锤,看谁都是钉子 (第3/3页)

言,他在地方为官二十年,从来没有任何贪腐事的传闻,以清严忠直、勤劳治事闻名。

    石星言听闻皇帝询问,略微有些怅然的说道:“臣不是什么圣人,就是没人愿意沾染罢了,没人给臣送银子,怕被臣给法办了。”

    他在隆庆二年骂了先帝被贬,就已经是骨鲠正臣扬名天下了,谁都知道他是骨鲠,跑来送银子,这不给石星言送功劳吗?

    没人愿意再惹这个嫌了,他不贪腐,是被盛名所累,若是被源源不断的腐化,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。

    石星言觉得真的很难很难。

    石星言继续说道:“陛下深居九重,能奏闻陛下的不过廷臣数人而已,可能在陛下的眼里,官场是一条线一条线的,这些是元辅的人,那些是晋党的人,那边是浙党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一出京师九门,这天下其实是一张大网。”

    “每个人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点,拿还好说,下面人孝敬,臣再孝敬别人,可是一旦中间有人不拿,就会影响到别人拿,立刻会陷入围猎之中了。”

    对清官围猎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海瑞,还有一个徐成楚,徐成楚就不肯拿,他比海瑞还骨鲠,海瑞在南衙被针对围猎,徐成楚在京师也被围猎过,而且会继续围猎下去。

    你不拿,我怎么拿?我不拿,耿专员、胡巡抚、张部堂、严首辅怎么拿呢?严首辅他们不拿,我又怎么进步呢?

    这就是反腐的第二个困境,环境。

    大明当下的环境,不允许你不贪不腐,你不贪不腐就会被打倒,被围猎,你倒台的时候,还要扣你一脑门的屎盆子,甚至连死了都不会放过你,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,弄得你声名狼藉。

    要说服个人,要改变环境,这两件事,石星言觉得根本办不成。

    “而且陛下,通常情况下,腐蚀和围猎是同时进行的,情况极其复杂,甚至分不清是陷阱,还是诱饵。”石星言又提醒陛下,被围猎的清官,通常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中,而这个时候,腐蚀的诱饵,就会变得格外的诱人。

    会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诉说,只要妥协,压力立刻消失,荣华富贵接踵而至。

    人做决定,不受过往巨大的沉没成本影响,可能就是看到了一个场景、听到了一句话、读了一首诗词,紧绷的那根弦儿就断了,给自己一个理由,就妥协了。

    而势要豪右,最擅长攻心,投其所好,那军器局正监刘永顺嗜古,那甄濯莲通晓历史,立刻就把刘永顺给拿下了。

    “朕明白了,道阻且长。”朱翊钧不住的点头,陛下问,石星言看到旁人不会记录,就说了心里话。

    “臣告退。”石星言看了看时辰,他面圣已经快半个时辰了,俯首告退。

    石星言走出通和宫御书房,没有马上离开,而是站在御书房门前,打量着御书房,站了小一刻钟,才离开去了吏部。

    朱翊钧在石星言走后,看着窗外枯藤老树上站着的昏鸦,发了很久很久的呆。

    “冯大伴,石星言说的有道理,但朕没听海总宪和陆总宪跟朕抱怨过这些。”朱翊钧靠在藤椅上,情绪十分稳定,算不上心灰意冷,只是他发现,海瑞和陆光祖办的差事,难度极大。

    知府手里拎着锤子,看谁都是钉子,不给银子,敲的你头晕目眩!

    朝廷还不能把知府手里的锤子给收走了,否则知府还怎么管理地方?豪强们不骑在朝廷的脖子上才怪。

    反倒是石星言说的大环境,因为海瑞的大力反腐,反倒是让大环境好太多了!

    至少现在,已经没人敢堂而皇之,像围猎海瑞一样围猎徐成楚、石星言这些人了,这些个骨鲠正臣,清官廉吏,有了生存的空间,惹不起,躲得起。

    冯保将需要发往内阁的奏疏,都整理到了箱子里,笑着回答道:“陛下,徐成楚没有因为庇护刁民,鱼肉乡绅,沽名乱政被弹劾,其妻子家人,没有被杀害,已经是极好的世道了。”

    隆庆四年御史戴凤翔上奏弹劾海瑞‘包庇刁民、鱼肉乡绅、沽名乱政’,首辅高拱的浮票是:求治过急,更张太骤,人情不无少拂,遇有两京相应员缺,酌量推用。

    高拱说海瑞做事太急了,不看人情,若是有了缺员,再推用吧。

    而在隆庆四年八月,海瑞一妻一妾相继亡故,围猎从来都是带血的、杀人的围猎,而不是和风细雨。

    冯保又拿了一大堆的奏疏放在了御案上,说道:“这些个贪官,为什么不敢围猎徐成楚了?只敢拿大瘤子取笑他,甚至这两年,连取笑都不敢了呢?”

    “他们不怕徐成楚,怕的是陛下,在陛下这儿,徐成楚是好人,那取笑徐成楚的就是坏人,被打上了坏人的烙印,恐怕有个风吹草动,就要被游老爷了。”

    武清伯府的案子,皇帝都放心交给了徐成楚去办,而且全盘采用了徐成楚的意见,这就是简在帝心,谁敢再继续为难?大明这些数得上的清官,个个都有圣眷在身,那就是护身符。

    “陛下,贺表来了。”冯保指着桌上厚重的一摞奏疏说道。

    “贺表年年都有,不看了,盖个朕安,发下去就是。”朱翊钧瞥了一眼贺表,对这些套话,不感兴趣,他喜欢骨鲠正臣,海瑞、沈鲤、徐成楚、石星言这些敢说实话,还能说出东西的大臣。

    能走到皇帝面前的清官,一定是能臣,因为不是能臣,想保持清廉,就像是沸水里的鱼一样,真的会死。

    “今年这贺表,和往年大不相同,各地衙门得知了天变之事,逼着势要缙绅们表态了。”冯保提醒陛下,这些贺表和往年不同,这里面,全都是势豪、士绅们的承诺。

    朱翊钧眼前一亮,将每一本贺表都看完,并且郑重做了批复,没有盖章偷懒。

    承诺大体上有六条,一、减租,减租到一成,如果有灾则减为零;二、种土豆番薯,岁有灾则自耕,良田亦可种土豆;三、赈灾,田主仓库登记造册,灾年放粮共度时艰;

    四、不兼并,不趁着天灾制造人祸兼并;五、不趁灾荒,百姓鬻妻卖子,收聚奴仆;六,不放青稻钱,灾年给种入库,官给种粮。

    对于乡绅而言,他们是不允许良田种番薯的,因为番薯酿酒味道很差,很多乡绅都酿酒,所以才有了第二条承诺,良田可以种土豆和番薯。

    一些缺水的地方,还有水井、沟渠的承诺,因地制宜的各类承诺有六十二条之多。

    “这是知府衙门攥着锤子,逼着乡贤缙绅签的字吧。”朱翊钧看着这些各地乡贤缙绅的承诺,惊讶至极。

    大明乡贤缙绅们要是能做到这份承诺,朱翊钧愿意伸出大拇指,对他们说一声:良绅!

    冯保思索了下回答道:“各级官员,也不想当钉子被陛下敲打,这眼瞅着天变,治下饿死人闹出民乱来,恐怕死罪难逃。”

    皇帝的锤头实在太大了,别说地方,京堂的百官根本受不了。

    知县、知府们,逼着这些乡贤许下承诺,灾年时候,有人捣乱,就可以师出有名,拿着锤头锤势要、乡绅了。

    灾年还要捣乱,就是不让知县、知府们活了,不让官老爷活,那就直接开锤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