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零三章 龃龉渐生
第三百零三章 龃龉渐生 (第3/3页)
人分开,清梵止不住掉了眼泪,因不想让妙玉瞧见,便守在廊檐下哭个不停。
正绝望之际,那韩嬷嬷往门外左右扫量一眼,随即扭头便往回跑。边跑便嚷道:“清梵,你快来瞧瞧,巷子里进来一辆马车,那马车可是远大爷的?”
清梵闻言一怔,抹了眼泪起身跑到门口,往东边儿瞧了一眼,便见一驾绿呢马车缓缓朝这边厢而来,那领头走在前头的小厮,正是陈斯远身边儿的庆愈。
清梵顿时心下一喜,忙与韩嬷嬷道:“错不了,就是远大爷的马车,远大爷来了!”
韩嬷嬷脸上也现出笑模样,随即赶忙低声道:“你快去伺候姑娘更衣,再有……好生与姑娘说说,咱们可就指望着这位远大爷了。”
“嗯。”清梵用力点头,扭头往内中跑去。
须臾进得屋里,眼见妙玉兀自歪在床榻上神色恹恹,赶忙到得近前催促道:“姑娘快更衣,远大爷来了!”
妙玉抬眼瞥了其一眼,道:“他怎么来了?”
清梵咬了咬下唇,说道:“实话与姑娘说吧,上回那银子便是邢姑娘给的。邢姑娘才几个月例银子,我再去央求,她便是典当了物件儿又有几个银子?说不得便要求了远大爷帮衬。既如此,何不径直求了远大爷?”
顿了顿,眼看妙玉拧眉着了恼,清梵紧忙又劝说道:“说来也是旧相识,远大爷好歹还帮了姑娘两回呢。我好不容易求了远大爷来,姑娘便将他当做宝二爷那般的友人,吃吃茶、说说话儿也就是了。”
妙玉瞧着小丫鬟清梵急切的模样,禁不住叹息了一声儿。想她此前行走皇城,往来权贵之家,何曾这般低三下四过?真真儿是人在屋檐下、不得不低头。
叹息过后,妙玉道:“罢了,你伺候我更衣吧。”
清梵欢喜应下,紧忙服侍妙玉穿戴起来。须臾,外间已传来说话声儿,妙玉换上了水田衣,头戴妙常冠,这才领着清梵往门口来迎。
俄尔,韩嬷嬷笑着打了帘栊,妙玉低头合十道:“槛外人见过陈公子。”
陈斯远一手负于身后,仔细端详一眼,便见妙玉红不施朱,白不敷粉。一双秋水,藏多少幽情;两道春山,蕴无边秀气。正是应了那句:比玉香尤胜,如花语更真。
那韩嬷嬷在一旁一直观量着,眼见陈斯远略略出神,心下顿时舒了口气。
因是赶忙笑着相让:“远大爷快请,我这就去烧水去,今儿个远大爷也尝一尝我们姑娘沏的茶。”
陈斯远略略拱手:“妙玉姑娘。”
他这回倒没打趣,问候一嘴便入得内中,随即随着妙玉一道儿落座。
妙玉耐着性子道:“你我本是近邻,先前又多得援手,这茶……本该请你吃一回的,奈何……”顿了顿,又道:“你且稍待,我去烹茶。”
“好。”陈斯远淡然应下。
妙玉飘然而去,清梵便留下陪着陈斯远说话儿。
“我还想着远大爷过几日才来呢,不想今儿个就来了。”
陈斯远笑着道:“刚好在左近采买贺礼,左近没旁的事儿,就过来瞧瞧。”
清梵点头,又咬着下唇为难道:“远大爷不知,我们姑娘近来可是受苦了呢。”当下便将这些时日的遭遇说了一通。
半晌,听得门帘挑动,清梵这才止住话头。二人扭头就见妙玉托了个托盘来,内中只素净白瓷茶壶与茶碗。
妙玉到得近前,亲手为陈斯远斟了一盅茶,说道:“可惜遭了贼,不然也不会用俗物来招待你。”
陈斯远浑不在意一笑,说道:“你扮了半生,莫不是连自个儿都信了?”
那妙玉顿时怔住,愕然道:“这话从何说起?”
陈斯远笑吟吟端起白瓷茶盅品了一口,赞道:“老君眉?好茶。”说话间瞧了瞧清梵,那清梵福至心灵,悄然便退了出去。
陈斯远探手一邀,道:“你为东道,如今又何必站着?”
妙玉憋着气恼坐下,轻声道:“我倒要听听陈公子有何高论。”
陈斯远笑了笑。错非听邢岫烟提及过,自个儿又接触过几回,陈斯远只怕真就信了原文中那‘太高人愈妒、过洁世同嫌’描述。
妙玉乃贪官之女,因避祸方才遁入山门,她又割舍不下红尘俗世,这才一直带发修行。那原文中,刘姥姥用过的茶盏,她便要砸了去;轮到贾母饮茶,又百般奉承。
可见她那性子里的孤高是对下不对上的。
仔细忖度,妙玉这孤高的性子打哪儿来的?陈斯远心下暗忖,只怕是因着其贪渎的爹……换句前世容易理解的话,叫做‘原生家庭’。
常老爷被革职查办,妙玉是个要脸儿的,心下生怕被人瞧不起,这才扮做了孤高的性儿,以槛外人自居。
陈斯远便道:“我可没什么高论可说。若我说错了,你只当笑话听便是;若是说中了……你也知我不是那起子附庸风雅惯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,唬弄老太太那一套就免了吧?”
“你——”妙玉顿时脸面涨红。
可不待她说些什么,陈斯远便闷头自个儿续了一盏茶,端起来才要进口,忽而蹙眉道:“这是旧年蠲的雨水?”
妙玉冷着脸儿道:“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,收的梅花上的雪,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,总舍不得吃,埋在地下,今年夏天才开了。我只吃过一回,这是第二回了。”
陈斯远闻言蹙眉撂下茶盏,说道:“饮茶就罢了,我游逛一日如今也饿了。”当下扭头便朝外叫道:“清梵。”
帘栊一挑,清梵答应一声儿进了内中。
陈斯远探手招至近前,从袖笼里取了二十两的银票递过去,吩咐道:“选些可口的采买来,再买一壶菊花白。”
清梵得了银票,顿时欢喜不已,竟看也不看妙玉,答应一声儿便退了出去。
妙玉暗自咬牙,嘟囔一声儿‘暴殄天物’,便自斟自饮了一杯。
陈斯远笑着道:“今日有些迟了……待来日我寻个物件儿来,只怕你到时再也不敢喝这等水。”
妙玉冷哼一声儿,干脆别过头去。陈斯远也不管她,只大马金刀落座,优哉游哉四下扫量着。
过得许久,清梵定了一桌席面来,又将散碎银子奉还。
陈斯远大气一摆手,道:“不好平白劳烦你,余下的赏你了。”
清梵顿时喜出望外,不迭道谢之余,心下暗忖这位远大爷果然是个不差钱的。只可惜姻缘早定,不然与自家姑娘凑上一对儿岂不是天大的好事?
陈斯远邀妙玉入席,那妙玉虽绷着脸儿,却到底不曾驳了其颜面。席间二人各自吃喝,陈斯远时而提起话头儿,妙玉只偶尔回上一嘴。本道陈斯远会气恼,谁知其竟浑不在意,待酒足饭饱便告辞而去。
熬鹰嘛,既要熬着,也不能将鹰饿死了。
却说陈斯远一走,妙玉便停了筷子,气恼着自个儿进了房。清梵、韩嬷嬷捡了残羹冷炙吃用了,又分了半壶菊花白。
待拾掇齐整,那韩嬷嬷便悄然将清梵扯到了厢房里说话儿。
韩嬷嬷道:“人家远大爷好不容易登门,偏姑娘要给人家脸色瞧,再这般,远大爷哪里还会来?”
清梵叹息道:“嬷嬷也知姑娘是个什么性儿,只怕我也不好劝说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不过我看远大爷是个心宽的,不曾与咱们姑娘计较呢。”
韩嬷嬷冷笑一声儿,说道:“若不存了旁的心思,你道远大爷会容着咱们姑娘?”
“心思?”清梵蹙眉不解。
韩嬷嬷道:“这世上哪儿有不偷腥的猫儿?”
清梵眨眨眼,紧忙摇头道:“不可不可,远大爷早定了姻缘,姑娘怎肯与人做了妾室?”
“妾室?”韩嬷嬷冷声道:“能做得成妾室倒好了。只怕那位只当咱们姑娘是个玩物罢了!”顿了顿,不待清梵言说,韩嬷嬷压低声音道:“你不妨想想,咱们姑娘如今这情形,除了给人做外室,还能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