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他们都说不认识你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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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《他们都说不认识你》 (第1/3页)

    十年。时间不是沙漏,而是无形的腐蚀剂,悄无声息地啃噬着记忆的轮廓,留下模糊、可疑的残渣。当阿权推开那扇名为“时光胶囊”主题餐厅的木门时,一股混合着廉价香薰、陈年油脂和刻意营造的“怀旧”气息扑面而来。暖黄色的灯光?不,更像是浑浊的、陈旧的油脂,黏糊糊地涂抹在每一寸空间。空气里弥漫着旧磁带的沙沙声,像垂死者的喘息,播放着他们毕业那年最流行的情歌。几个男人,鬓角已爬满霜雪般的灰白,脸上堆砌着松弛的皮肉,跟着哼唱,眼角的纹路里嵌着的不是少年时代的影子,而是被岁月磨钝的、近乎麻木的钝感。那笑容,像贴在脸上的劣质面具。

    “阿权!这儿呢!”班长赵磊的声音像钝刀割过皮革。他微凸的小腹将一件印着班级LOGO的文化衫撑得紧绷,那LOGO——一个十年前文艺委员画的笑脸太阳——被洗得发灰、变形,笑容扭曲,像一张无声尖叫的脸。阿权挤过围坐的人群,空气中弥漫着毛血旺油腻辛辣的蒸汽和廉价啤酒的酸腐气。觥筹交错,喧嚣刺耳,全是“你小子当年”“还记得那次吗”的重复呓语,空洞得令人心悸。他笑着和老同桌拍肩,那肩膀的触感陌生而僵硬。听着他们用早已失去活力的声音咀嚼着班主任地中海的旧闻,忽然,他胸腔深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、滑腻的手攥住了,猛地一缩。

    喧嚣的声浪里,一个巨大的、无声的空白突兀地存在着。不是角落,而是整个喧闹空间里一个无法填补的深坑,一种绝对的、令人窒息的缺失感,像冰冷的毒蛇,顺着他的脊椎蜿蜒而上,鳞片刮擦着骨头。他下意识地环顾,目光掠过靠窗的那张圆桌——几个陌生的面孔挤在那里,谈笑风生,毫无异状。

    但在他的脑海里,那桌子的右首,应该坐着一个人。一个轮廓清晰、存在感强烈的人。

    “班长,”阿权端起酒杯,冰凉的玻璃杯壁瞬间吸走了他掌心的温度,寒意直透骨髓。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,像走在薄冰上,“林婉怎么还没到?她不是在群里说肯定来吗?我记得她家离这儿就两条街。”

    赵磊夹着毛肚的筷子悬在半空。脸上的笑容像被瞬间抽走了灵魂,凝固成一种混合着茫然和某种…令人极度不安的关切。他眨了眨眼,瞳孔里没有半分熟稔的光,只有一片纯粹的、冰冷的、无法穿透的迷雾:“林婉?”他声音拖长,带着一种古怪的、探究的调子,“谁啊?”

    玻璃杯在阿权手中发出细微的咯吱声,凉意已不再是渗透,而是像无数冰针刺入掌心:“就……林婉啊,”他声音干涩,每个字都像在刮擦生锈的铁皮,“咱们班的,坐窗边第三排,数学课代表,老爱扎个高马尾,发尾系着樱桃红的头绳。” 他描述着,仿佛在勾勒一个即将消散的幽灵。

    “数学课代表不是张昊吗?”赵磊放下筷子,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笃定。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签到表,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在突然变得有些安静的空气里格外刺耳。“咱们班花名册我可背得熟,从1号到45号,没这个名字啊。” 他翻动着打印整齐的A4纸,每一页都清晰无误,每一个名字都像冰冷的墓碑,整齐排列。确实,没有“林婉”。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。

    阿权的心跳,在那一刻,不是漏跳一拍,而是彻底停滞了一瞬,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,撞击着肋骨,发出沉闷的回响。他以为班长在开一个恶劣的玩笑,猛地转头看向斜对面正和人聊得热络的李薇——那是高中时和林婉最要好的闺蜜,形影不离,像彼此的影子。“薇薇,”他提高了音量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,“别装了,林婉呢?你忘了?高三那年她还跟你一起逃课去看‘银色飞船’乐队的演唱会,回来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!”

    李薇脸上的笑容像被泼了强酸,瞬间腐蚀殆尽。她惊恐地看着阿权,那眼神不是在看他,而是在看一个从深渊裂缝里爬出来的、扭曲的异物。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身边丈夫的手,指节发白:“阿权,你……你没事吧?”她的声音发颤,带着一种被侵犯的恐惧,“我高中同桌是王丽啊,而且我们班谁逃课了?我怎么不记得?‘银色飞船’乐队那年根本没来咱们城市开演唱会啊。” 她的话语像冰冷的铁锤,一下下砸在阿权的认知上。

    她丈夫也跟着点头,脸上堆砌着程式化的担忧,眼神深处却是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:“同学,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?我看你脸色……不太好。” “不太好”三个字被他咬得很轻,却像毒针一样扎入阿权的神经。

    周围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彻底沉了下去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。几道目光投过来,不再是探究,而是带着审视、戒备,甚至一丝隐秘的排斥。阿权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猛地窜起,不是漫过心脏,而是瞬间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。他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欲聋的噪音,像垂死野兽的哀嚎:“不可能!”他声音嘶哑,带着绝望的破音,“你们都记得的!林婉她……”

    他像溺水者扑向最后一根稻草,转向当年的同桌王浩:“王浩!你记得吧?她坐我斜前方,每次数学课打瞌睡都会把口水滴在练习册上,你还偷偷拍过照!” 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王浩,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伪装的裂痕。

    王浩尴尬地挠了挠头,眼神躲闪,那表情不是回忆,而是纯粹的难堪和想要摆脱麻烦的急切:“兄弟,我高中时斜前方是刘军啊,他才是爱打瞌睡的那个。你是不是……把别的班同学记混了?” 他的语气小心翼翼,像在安抚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。

    最后一丝希望像风中残烛,阿权冲向被同学们簇拥着的班主任老杨。老人的笑容慈祥,像一尊涂了油彩的泥塑。“杨老师!”阿权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,“您教了我们三年!林婉啊!她作文拿过市级奖,您还在班会上念过她的《窗台上的鸢尾花》!您记得的,对不对?”

    老杨扶了扶老花镜,镜片后的眼睛温和,却像蒙着一层厚厚的、无法穿透的毛玻璃。困惑是真切的,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:“小权啊,”他慢悠悠地说,每个字都带着令人绝望的重量,“我们班拿市级作文奖的是李薇吧?《窗台上的鸢尾花》我有点印象,确实写得不错,但那是李薇的文章啊。我们班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努力检索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档案,“没有叫林婉的同学。”

    “哗啦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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