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槿鄢 第十一章 往事应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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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卷 槿鄢 第十一章 往事应弃 (第1/3页)吕彦希迅速交代了几名王府亲信处理善后,随即示意那名英气少女。少女会意,立刻搀扶着脚步虚浮的卢禀初,不动声色地穿过游廊院落,将他带至王府深处一处极为僻静、庭树掩映的小院。屏退左右,确认院门闭紧,这方小小的天地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那持铳少女,柳沫离,本是严肃冷淡的表情,几乎是立刻就绷不住了,她猛地扎进卢禀初怀里,双臂狠狠箍紧了他,俏脸埋在他胸前那带着汗味和火药硝烟气息的罩甲上,声音闷闷地响起,带着浓浓的委屈和火气:“整整七年了!死扬灵!你心是石头做的吗?!槿鄢城才多大点地方?抬抬脚就到王府了!你……你为什么一次都不肯来见我?!连捎个口信都没有!”
她的清眸本如水,此刻却蕴满了水光,狠狠一抬,目光便如同利箭般射向他腰间。随即,她纤秀的眉毛拧紧,像发现了赃物的小猫,带着被背叛的惊怒质问道:“说!这是哪个野狐狸精的香囊?!你怎么敢戴着这东西招摇过市?!”
卢禀初被她撞得一个踉跄,本就气力未复,顿时有些头晕眼花。他无奈地轻轻握住柳沫离的肩膀,想将她从怀中推开些距离,动作却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。
“小沫……嘶……你消停点行不行……这才见面多久,又来劲……”他抬手烦躁地抓了抓汗湿的鬓角,生硬地转换话题,企图蒙混过关,“诶,那个……你那有糖球没……”
“糖——球——?!”柳沫离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彻底激怒了!原本委屈的声音陡然拔高,几乎变调!她猛地一把揪住卢禀初的衣领,指甲几乎要掐进衣料里,“好啊卢禀初!你果然变心了是不是?!你这糖球是不是要带给那个野女人……”
“咳——!”
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轻咳,如同暮鼓晨钟,骤然在小院门口响起。两人浑身一震,同时扭头看去。只见月光清辉之下,那位拄着紫金竹杖、头戴四方平定巾的干瘦老者,正缓步踱入庭院。
柳沫离如同被火烫到般,飞快地松开手,脸上闪过一丝慌乱,随即强自镇定,对着吕彦希方向深深福了一礼,姿态瞬间恢复优雅:“师傅,您安好。”声音却还带着一丝刚才情绪激荡的微颤。
“哼,安好安好,我这老骨头还成。不像有些人……”吕彦希慢悠悠地说着,目光淡淡扫过二人,最终落在柳沫离身上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与了然。
“切……心都不知道飞哪去了,还管您好不好……”柳沫离小声地、飞快地嘟囔了一句,泄愤似地抬起穿着精致小鹿皮靴的脚,毫不留情地踢向卢禀初的小腿。卢禀初此刻精神高度紧张,反应迟钝,加上确实虚弱,被她踢得一个趔趄,差点真摔倒。他倒抽一口凉气,扭头对着柳沫离怒目而视,却换来一个更凶狠的瞪眼。
卢禀初欲哭无泪,只得把可怜巴巴的眼神投向吕彦希:“师傅!您…您快管管她!有她这么对待师兄的吗?!我还伤着呢!”
吕彦希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了一下,随即收起那丝浅淡的笑意,神色重新变得肃然,目光如电射向卢禀初:“好了,阿离,休得胡闹。你先去外面候着,为师有些要事……需与禀初单独叙谈。”语气已是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“切!”
柳沫离不满地皱紧鼻子,又狠狠剜了卢禀初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挪步。她随手从裙裾下抽出一块素白软绢,开始旁若无人地、用力擦拭着手中那杆线条流畅、此刻还隐约泛着硝烟余温的长身鸟铳,细长的手指抚过精密的机括和光滑的铳管,口中念念有词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卢禀初听清:“还是阿宁靠谱,知道心疼人,不像某些没良心的木头疙瘩,扔出去七年都听不见个响儿!混蛋!大混蛋!”
卢禀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,却碍于吕彦希在侧,只能悻悻然地跟在老者身后,走进了院中唯一那间点着灯烛、陈设简朴的静室。
“吱呀——砰!”
身后那扇沉重的木门,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控,竟在他们踏入的瞬间,自行无声无息地紧紧关上。隔绝了外面的月光与虫鸣。
吕彦希并未落座,他拄着拐杖猛地转身,先前在台前的温和平静荡然无存,一股迫人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压向卢禀初。昏黄的烛火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,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映衬得格外吓人。
“孽障!!”
他声音低沉如闷雷,带着雷霆之怒,直指核心,“你方才……在台上用的……是什么功法?!”
卢禀初被他突如其来的厉喝震得心神一凛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后背几乎贴上冰冷的门板。但他骨子里的执拗立刻浮了上来,梗着脖子,故作轻松地撇撇嘴:“啊?您说那些啊……不过是些临阵磨枪、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罢了,算什么功法……”
“奇——技——淫——巧?!”
吕彦希仿佛被这四个字彻底点燃,枯瘦的身体猛地前倾,手中拐杖重重顿地,发出沉闷如鼓般的“咚”一声巨响!震得案几上的烛台都猛烈一晃!他气得胡须都在簌簌颤抖,“小畜生!为师当年在你面前耳提面命、千叮万嘱的那些话,你……你到底……给老夫忘到哪去了?!一字……半句都未曾入你的耳?!入你的心?!!”
卢禀初被他骤然的暴怒和这恐怖的气势骇住,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散漫僵硬了一下,随即也被激起了更深的不甘。他猛地抬头,眼中血丝隐现,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、压抑已久的反弹:“忘了?!我没忘!可我不使出来!我不露这一手!不闹出点动静来,我——”
他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恐惧。
“若我不用那些……我连王府大门都进不来,我还怎么见到舅舅?!您告诉我!”
最后一句话,几乎是吼出来的,震得室内烛影摇曳,吼完,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,微微喘息着,眼神却死死盯住吕彦希那张布满沧桑的脸,眼底深处燃烧着的是恐惧、是执着,更是孤注一掷的哀恳。
庭院外的虫鸣似乎都安静了。
吕彦希被他这激烈而绝望的反问狠狠一刺。满腔的怒意骤然凝固,如同被冰水浇灭。他望着卢禀初苍白面容上那双因激动而格外灼亮的眼睛,那里面承载着一个外甥对亲舅舅最深的孺慕与担忧。这眼神,让他想起了年少时的某些人……某些事。
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,深深吸了口气,强行压下沸腾的心绪,眼神复杂地看着卢禀初,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:“少主……自须臾山那一战后……筋脉俱损,沉疴难起。若非当年有孙医仙不惜以‘逆魂改脉’的禁术相救……只怕……”
他顿了顿,每个字都异常艰难,“只怕早已是……风前烛,雨里灯……强撑至今罢了。便是如今,也等闲不见外人。你……便是闯进来,又能如何?徒增伤感罢了。”
卢禀初的脸,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,变得比月光还要惨白。他身体晃了晃,紧抿着唇,牙齿深深陷入下唇,一缕殷红缓缓渗出。他僵硬地站着,如同一尊失魂的石像,再吐不出半句话,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光彩,一点点地黯淡下去,沉入一片冰冷的死寂与绝望的黑渊之中。
“所以,他便默许那群贼子搬弄是非,他便允许那些贼人玩弄权势?当年那些事……”
吕彦希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、濒临崩溃的模样,心头那点坚硬终究彻底软化。他沉沉地叹息一声,仿佛要将积攒了十年的忧虑与无奈全部叹出。
他缓缓踱步到一张古朴的圈椅旁,并未坐下,只是将枯瘦的手搭在冰凉的黄花梨木扶手上,指节因用力而显得苍白。
他没有回头去看卢禀初,而是望向窗外婆娑的树影,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地,像是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解开一层被尘封的纱幔:
“你父亲……他不想你被仇恨所困,更不想你被那些……旧日枷锁压垮一生。他说的对,‘往事如风,便让它归于尘土吧’……”他的背影在摇曳烛光下显得异常单薄而沉重。
“放不下……”卢禀初的声音干涩无比,像砂纸摩擦着粗粝的地面,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不堪的重压,“永远也放不下……”
他缓缓抬起头,那死寂的眼眸深处,重新燃起一种更为冰冷、更为执拗、也更为痛苦的光焰。
“十年!整整十年了!师傅……槿鄢王府……舅舅……还有您!还有我那个……‘好父亲’!你们所有人!所有人都在瞒着我!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隔绝在真相之外的稚子!”他一步步上前,声音逐渐嘶哑,带着破碎的哭腔和滔天的愤怒,“我想要的……不过是一个真相!一个关于我母亲的真相!我不信……我打死也不信!是他!是他卢昱青下的手!!!”
“啪——!”
吕彦希猛地一拍椅背,原本干枯的手臂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。整个太师椅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。他霍然转身,双颊因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抽搐,眼中是再也无法抑制的狂怒风暴。他嘴唇翕动,枯槁的手指直指卢禀初的鼻尖,怒发戟张。
就在那风暴即将喷薄而出,雷霆之语就要脱口的刹那!
吕彦希的目光触及卢禀初那双被巨大痛苦和绝望烧灼得通红的眼睛。那眼神里,不光有愤怒的火焰,更有被至亲背叛、被迷雾笼罩十年的无助哀伤。这眼神,像一盆冰水,瞬间浇灭了他即将喷发的所有怒火。
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,硬生生咽了下去。
老者的眼神剧烈地颤抖着,狂怒如潮水般退去,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、仿佛耗尽了他所有气力的叹息。
“……够了……孩子……”
他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中只剩下深浓的无奈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沧桑,“你母亲……她是英雄……那个时代最耀眼的星火之一。五王之乱的滔天巨浪因她而起,却也最终被她亲手斩断。你父亲……你爷爷……同样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……这些事,为师早已与你说过……你自己也知晓分明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发低沉,带着一丝不解和劝导的疲惫,“为什么还要执着于那些……早已被烈火烧灼得面目全非的‘细枝末节’?徒增烦恼罢了……”
“细枝末节?”卢禀初猛地打断了吕彦希的话。一直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和玩世不恭彻底破碎。他眼眶赤红欲裂,如同受伤的猛兽,死死盯住吕彦希的眼睛,声音低沉沙哑,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、不容置疑的锋利,一字一句地问道:
“师傅,告诉我!最后,是我父亲出的手,对吗?!”他挺直了那副刚刚才经历过激战、犹自带着虚弱的脊背,目光锐利如刀,穿透烛火的昏黄,直刺吕彦希浑浊的眼底,“我只求一个‘是’,或者‘不是’!这个答案……当真……就如此难以宣之于口吗?!”
静室内一片死寂。
只有烛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。
吕彦希被他这最后一句灵魂般的拷问钉在了原地。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那深深的沟壑里仿佛藏着无数无法诉说的过往风云。他看着卢禀初——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,此刻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求证之火。这眼神,让他想起了那个同样执拗、同样不顾一切的女子……
“唉……”
最终,所有未尽的言语,所有欲辩的真相,所有无法割舍的纠葛,都化作一声沉甸甸、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悠长叹息。
吕彦希疲惫至极地摆了摆手,仿佛驱散眼前的迷雾,也仿佛驱赶心头的重压。他缓缓退后两步,跌坐进那张沉重的圈椅里,身形瞬间显得无比佝偻、苍老。
椅背承受着他单薄身体的重量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他用手指疲惫地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声音低哑地、仿佛只是为了交代,再无任何劝说之意地说道:
“这几日……你且在王府客院安心住下……外面……风急浪险……莫要再出去……四处奔波了。”
这平静的话语,听在卢禀初耳中,却比所有的指责和劝导更令他心寒。这是变相的软禁,是拒绝告知的最后通牒。
卢禀初站在原地,没有再追问。那赤红的眼眸缓缓黯淡、冰冷下去,最终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。他深深地吸了口气,仿佛要将这满室的沉寂与失望吸入肺腑。然后,猛地转身。
“喀嚓!”
他毫不犹豫地将手搭在了紧闭的门闩上,猛地用力拉开!门板沉重地开启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清冷的夜风裹挟着庭院里草木的气息瞬间灌入,吹得烛火疯狂摇曳,将卢禀初脸上最后一点犹豫也吹得干干净净。
他没有回头,只留下一个决绝而萧索的背影,声音冰冷如浸入寒潭的铁:
“我该走哪条路……由我自己抉择。”
话音未落,他已一步踏出静室,背影迅速消失在庭院浓重的夜色与摇曳的花影之中。没有丝毫留恋,没有丝毫迟疑。
“扬灵!”
吕彦希下意识地张口唤道,但回应他的,只有冰冷夜风的呼啸和那扇被他轻轻带上的、还在微微晃动的门板。
庭院另一头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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